那個人想必只是來巡查一下而已，反正夜黑風高，他也不會看多麽仔細，看沒有人闖進來，意思意思也就行了。

然而她沒想到的是，那人是個極為認真負責的主，非但沒有意思意思，還仔仔細細地數了數，最後站在她面前，一言不發地看著她。

桃夭那個心抖得呀，要不是風大，她那搖曳的枝葉必定能暴露了她。那人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看了許久，將手一擡，覆在了她身上。

不是要把她打回原形吧？桃夭心裏一個哆嗦，正想著識時務者為俊傑，趁早自己招了，說不定還能從輕發落。於是她咬了咬牙，下定了決心，想要變回仙體，狗腿地對著來人美言幾句。卻還沒來得及行動，那個觸碰著她的人倒先開了口：“這麽快就成了形，倒是個好苗子。”

桃夭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轉，這是在……稱讚她？

卻聽那個人笑道：“既如此，本君便幫你一把。”

那人話音一落，桃夭便抓住了重點。“本君”呀，敢情他便是這萬果仙山的一山之主萬果仙君啊。在主人的眼皮子底下犯事，無疑是在太歲頭上動土，簡直就是找死啊！

桃夭正是戰戰兢兢，萬果仙君的指尖已飄出了一縷綠色的光，光束直直地打在桃夭的樹身上，瞬間便沒了蹤跡。

萬果仙君走了，桃夭長舒了口氣。還好她夠激靈，變成了棵樹，若是方才一時沖動跑了，那後果……咳咳，真的是想都不敢想。

一直到萬果仙君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，桃夭都一直處在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之中。這種喜悅最是脆弱，因為怕一個不留神，便能樂極生悲。所以桃夭並沒有急著變回仙身快速逃跑，反而一直站在那兒仔仔細細地觀望著，直到當真確定沒有人在，她才伸了個懶腰，搖身一變……

桃夭的臉石化了。她的仙術似乎突然便消失不見了，任是她如何渾身解數，竟都無法變回仙身。她依舊是一棵桃樹的樣子，沒有鼻子沒有眼，沒有手臂沒有腿，連四處走走都不能夠。

所以萬果仙君方才說的幫她一把……是因為她自作聰明，明明早已成了仙卻偏偏變作未得道時的粗笨樣子，萬果仙君以幫桃樹的手法幫她，藥不對癥，倒讓原本健健康康的她病倒了。

又或者……難道萬果仙君早已發現她是來偷果子的，所以故意封住了她的仙力，以儆效尤？

無論如何，桃夭又成了一棵樹。也是在這個時候，桃夭才發現，原來這萬果仙君竟然這麽喜歡自己種的這片園子，閑來無事便坐在樹下看書、下棋、品茗、撫琴便罷了，竟還會親自為這些果樹松土澆水。

這樣的萬果仙君，與坊間流傳的絕世無雙、目無下塵、倨傲孤高、不近人情大不相同，桃夭日日與他相處著，竟有些被他的魅力給迷住了。

雖然這萬果仙君整日裏一身棕黑色的大氅，再加上那一頭烏黑發亮的頭發，若不看臉，簡直就跟活生生的一個樹幹一樣。

原本因為被拘在這裏不能動彈而嫉恨萬果仙君的桃夭，隨著時間的流逝，竟一點也不嫉恨萬果仙君了。

相反，在萬果仙君獨自一人坐在樹下彈奏一首孤獨的曲子的時候，她便會時不時地搖落下來幾片花瓣來，悄悄告訴萬果仙君，高處不勝寒，但是，他並不是孑然一人。

不知是喝了點酒的緣故，還是別的什麽緣故，突然有一日，萬果仙君對桃夭說：“陪本君說說話吧。”

萬果……萬果仙君怎麽知道她會說話？桃夭心裏一個哆嗦。

而萬果仙君卻仿佛聽到了她的想法似的，回應道：“本君註了那麽多靈力給你，若是連口都不能開，本君倒是多此一舉了。”

“多謝仙君。”桃夭開口了，甜甜糯糯的聲音，帶著幾絲笑意與歡喜，“仙君想讓小夭說什麽，小夭就說什麽。”

“你叫……小夭？”萬果仙君微微凝眉，問道。

桃夭暗自捏了一把汗，卻是若無其事道：“對啊，我自己取的。”

“你生在萬果仙山，不想著好好修仙，竟是想修成妖精麽？”萬果仙君失笑。

桃夭知道萬果仙君聽岔了，卻也不解釋，只道：“妖精也不全是壞的，神仙也不全是好的。”

“你倒是看得通透。”萬果仙君道，“既如此，以後，便時常陪本君說說話，也省得憋壞了以這張伶牙俐齒的嘴。”

這樣的日子一過，便是一千年。桃夭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起，萬果仙君不再那樣頻繁地到園子裏來了。她日日待在園子裏，一個小破腦袋瓜子把能想到的可能全都想了個遍，卻總也想不明白萬果仙君究竟為何不來。直到天上一個驚雷劈下來，她下意識地閃躲，這才發現，原來她不知何時便已可以變回仙身了。

是她沈溺在這樣悠閑恬淡的日子裏，樂不思蜀了。

桃夭變回了仙身，正琢磨著要去看看萬果仙君發生什麽事了，還沒出發，倒看到萬果仙君鐵青著臉，一言不發地看著她。

在萬果仙君的身後，還有一眾桃夭見都沒見過的各路神仙，除了迷轂。

時隔已久，桃夭甚至忘了自己一千年前來這園子裏是為了偷果子，忘了自己是個偷果賊，而主人就在自己的面前。她看著萬果仙君平安無事地站在自己的面前，只覺得釋然，只覺得歡喜，連行禮時的聲音都帶著些笑意。

所以她怎麽都沒有想到，她才剛剛行了禮，便聽萬果仙君冷聲道：“本君這園子裏的果子，從來沒有人敢動。你倒是膽子不小。”

那聲音沁涼如水，又如隆冬臘月裏的寒冰一般，讓人忍不住心裏一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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